無悔的選擇

——專訪秦永傑、陳瑞雲伉儷

記者 郭簡

「我們的青春時代,是樸實而天真的。文革之後,改革開放了,好比隆冬之後的驚蟄,萬物萌生,一切都看起來欣欣向榮。我們夫妻除了是各自學校的骨干教師,還在課餘辦了培訓班,手頭小有積蓄。」陳瑞雲老師是一個健談的人,口才十分了得。

和風風火火的太太不同,秦永傑先生是一位大學老師,沉默可親,是個好好先生。相識多年,每次見他都是笑瞇瞇的。他們夫妻跋涉千山萬水,剛從中南美洲偷渡而來,一路之上驚心動魄。秦老師鬚髮皆白,牙齒掉光,才61歲的人,宛然一老翁,顯然是一位受過長期苦難折磨的人。

 

2025年4月,秦永傑、陳瑞雲夫婦觀看神韵演出留影。(被采訪人提供)

談起他們三十年來的經歷,夫妻二人眼含淚花,侃侃而談。下面以他們的視角用第一人稱敘述。

陳瑞雲:我的生命

從氣息奄奄到春暖花開

人都說我是個拼命三郎,幹啥都要拿第一,可就是身體不爭氣。有一次,我又住進市立醫院。臨行前,我氣息奄奄地抓住先生的手:「你一定要娶一個善良的女人,好好待承咱閨女,也讓我走得安心」。

進了病房,立時三刻掛上吊瓶,醫生舉著心電圖問我:「你說你才三十六,心臟怎麼糟得這個樣?啥也別想了,趕緊臥床休息!」我虛弱地笑笑:「我以為我要不行了呢。我哥就我這麼大年齡走的。」誰知,住院治療一個月,病狀非但不見好轉,反而加重了。

那時候,正是全民氣功熱。聽朋友說過法輪功如何如何神奇,我一笑作罷。如今久病臥床,只好姑且一試,聽聽法輪功講法錄音帶。感覺還不錯,心急的我不理會醫院的挽留,堅持要回家療養。先生工作單位離家遠,凡事照顧不上,我就算躺在床上,女兒上學回來好歹也能見到媽媽。

過了幾天,我找到一個練功點,當時有十幾個人在練抱輪。我就照葫蘆畫瓢,跟著比劃。只練了五六分鐘,就撐不住了,雙腿坐地,汗如雨下。我心裡暗道,這功法這麼厲害!真是前世有緣,當第五套功法的音樂緩緩響起,我好像聽見了仙樂,又好像沐浴著太陽。冰涼的身體像雪一樣開始融化,心臟也不再痛楚。瞬間,春來了,花開了,天都變得不一樣了。

啊呀,這就是我想的盼的那一天啊,幾個動作,一段音樂,一切,就這樣來到了。

 

2025年5月9日參加慶祝世界法輪大法日大遊行,右前一是陳瑞雲。(被采訪人提供)

打那以後,我人變了,心也變了,我還是那個拼命三郎,卻不再一味追逐名利。多個三分兩分,差上一兩個名次,有什麼可計較的?我開始注意是誰撿起地上的紙屑,是誰照顧嘔吐的同學。為生命奠基,才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啊。作為名校名師,我帶的班級風評好到什麼程度 ?不吃請,不收禮 ,官家庶民,一視同仁。團結友愛,成績永遠第一。所以,我的班級名聲在外,一座難求。後來,我們作為三個國家級教育實驗基地之一,實行自由教育。我帶著孩子們早上看霧,傍晚看雲,數花開了幾瓣,聽傘頂上滴滴答答的雨聲。孩子們一個個多麼興奮啊,每堂課都充滿歡聲笑語。翻開孩子的作文,好到家長都不敢相信。

法輪功修煉者注重實修,淡泊名利,我推掉了應得的榮譽,讓出去到手的房子,無數宴請,多少禮物,都被一概婉拒。

秦永傑:1999年

晴天爆雷  烏雲翻滾

1999年,難忘1999年。我們还在一貫地忙碌著。彷彿就在突然間,晴天爆雷,烏雲翻滾。天崩了,地裂了,世界變得一片猙獰。那時候,廣播電視報章輪番轟炸,播音員們每天都在紅口白牙誣指法輪功自焚、殺人、刨腹,全國上下無不瞠目結舌,觸目驚心。一時間我們的信仰,我們的師父被千夫所指,萬眾唾罵。

你問我為啥去北京上訪?其實我們是先去了市府,省府,最後才不得不去北京,因為鎮壓令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啊。那時候天真,愛國也愛黨。覺得師父這麼好,功法這麼正,祛病健身,利國利民。只是黨中央不了解情況,才會冤枉了法輪功。所以,必須上訪,讓上級知道。一路上截訪的人真多,警察、便衣、各單位派出去的臨時聯防人員,到處都是。法輪功學員想坐直通北京的公交車,卻連車站都出不去。我們都是轉車再轉車,陸陸續續,好多功友在路上被抓,抓了一波,又一批頂上。

我也是半路被逮回來,關在學校,由老師們輪班看守。有一天中午,我趁其不備,打了輛出租車跑了,鑽進一片玉米地裡。我知道學校裡此時一定是兵荒馬亂,多路人馬在追我。只好坐在田埂上,等著日頭慢慢落下去。就這麼著,我摸黑走了一夜,一身露水,衣裳濕漉漉的在外地上了輛公交車。後來見車裡有便衣,就半路悄悄下去了。繞進旁邊村里,買了輛自行車。好心的老鄉給我水,給我飯,还和我換了件衣裳。這時候,身上就剩了六塊錢。

我騎著自行車一路向北,六天走了一千里路。白天,路過田間地頭,一塊錢買些西紅柿,就是我一天的口糧。夜裡,我頭枕著車輪,睡在馬路邊上。就這麼著我到了北京新華門。站崗的警察一溜兩排。

那時候,我臉曬得焦炭一樣,鬍子邋遢,一身衣服都破爛不堪。皮鞋裂了口,露出腳趾頭。警察以為我是個瘋子,說你先打打坐,我才相信你是個法輪功。我就坐地開始練功。沒過幾分鐘,濰坊市駐京辦公室就開車來人把我給抓走了。回程的車子上,警察踩住我腳踝,掄圓了鞋子啪啪抽我的臉。

 

來到美國後的秦永傑。(被采訪人提供)

陳瑞雲:望著遠去的囚車

只覺得心被五馬分屍了

我找不到老秦,不知他去了哪裡。自己也帶著孩子到處上訪,誰也聯繫不上誰。

有一天,我去當地公安局尋找。警察指著剛剛開走的一輛囚車:「諾,那就是!正要送勞教所去!」監獄,高牆,鐐銬,噩夢一樣陡然出現在眼前。我心猛地一揪,像瘋了一樣,拼盡全力往前撲,「站住!站住!」車聲轟鳴,冒出一綹黑煙,車廂裡什麼也看不見。我想衝過去,像六四坦克人一樣,用自己的雙臂攔住車頭。我喊,我追,嗓音嘶啞著,千呼不應。望著遠去的囚車,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五馬分屍了。

秦永傑:勞教所裡

同修是最親最近的人

一進勞教所,我就絕食絕水。我沒罪,我要回家!我要馬上回家!

警察讓絕食的一大排法輪功學員站在食堂牆邊上,想讓飯菜的香味引誘我們。後來看我們喊口號抗議,怕大家有樣學樣,警察就把我們關了禁閉。一間小屋,一個小窗,燈光24個小時都亮著。無論是睡覺,還是去廁所,永遠有至少兩普教(普通被勞教人員)盯著。

後來,我們幾個人被關到另外一個地方,大屋套小屋,人都被單獨關著。我的手臂被伸出鐵門外拷住,幾個人給我野蠻灌食。之後,我被雙手銬在小床上,寸步難移。多麼難熬的日子啊,這一拷就是79天!我的腿腫得老粗,灌食的軟管用膠布固定在頭上,幾天就不像人樣了。

禁閉室裡陰慘慘的,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陰間還是陽間。我們誰也看不見誰,只是每天看守點名訓斥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我們會喊口號,報數說論語又背了幾十遍。唉,大家的感情啊,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那個時候,這些看不見模樣的難友,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啊。

陳瑞雲:99年天安門廣場

人潮像大海在沸騰

修煉難,修煉苦,自己遭難倒沒什麼,既然選擇了這個信仰,九頭牛拉不回。說要看淡生死,放下一切執著,最難舍下的就是家人和孩子。

99年那會兒,我找不到老秦,自己就帶了孩子去北京上訪。天安門廣場啊,不知道聚集了多少我們功友。這裡喊口號:「法輪大法好!」一下子就被便衣警察摁倒在地,另一邊又有人高舉起「真,善,忍」的橫幅,即刻被劈面奪去。那麼多人啊,明知來了就會被抓,是生是死, 還能不能回去?誰也不知道。廣場上的人潮啊,像大海在沸騰!警車,麵包車,一批批學員被押下去,一撥又一撥學員接著衝上來。這樣的義無反顧,這樣的捨生忘死!那個時候,那種場面,每個人都忘了自己,只想著站出來為大法,為師父鳴不平!在朗朗乾坤下,討一個公平正道!

我被押送回去,關在街道辦的一個地下室。清冷的夜裡,抱著孩子,看著她靜靜地睡著了,我自己卻一宿沒有合眼。

朋友聽說後匆匆地趕來,看見我披頭散發的樣子,懷裡還抱著熟睡的孩子。她埋怨著,卻捂著嘴哭了。

陳瑞雲:二十幾年

一家人被迫害是常態

我和孩子她爸前後被抓了十幾次,顛沛流離的日子,就成了女兒生活的常態。她經常脖子上掛一串鑰匙,像被遺棄的小狗一樣蹲在家門口,不知道爸爸媽媽又被抓去了哪裡。東家食西家宿,在親戚朋友家轉來轉去。

記得那是2005年3月,女兒放學回家,卻見房門大開,屋裡站滿了警察。爸爸被七仰八扎地摁倒著沙發上,警察緊緊抓著衣領,兇狠扯住他的頭髮。女兒那年十歲,她害怕地退到牆角,只敢哆嗦著嘴唇,無聲地流淚,眼看著她親愛的爸爸在那裡使勁掙扎:「好孩子,你是好孩子!爸爸媽媽都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

還有一次,我正在上課,有同事進來對我眼神示意。我心下一凜。知道又有國保大隊的人找來了。身為人師,若臨陣脫逃,那會給我的學生留下什麼印象?我盡量鎮靜地上完了課。沒去辦公室,就匆匆地回了家,把大門緊緊關上。不一會,砰砰砰,門在響,警察來了!「開門!開門!我們是警察!」

我和女兒你看我我看你,心隨著門一起劇烈震動。女兒摀住胸口,我閉上眼睛。轟隆一聲,門被砸開了!事已至此,我乾脆不看他們,自顧自啃一塊乾燒餅。最後,我一路抗議著,被這群警察扯著手腳抬出教師公寓。

在看守所,聽說女兒也被抓來了。我的心啊,陰沉沉地揪著,攪得生疼:我膽小的女兒,我不愛說話的女兒,平生第一次被抓,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我兩次坐鐵椅子,雙手雙腳拷著從沒掉過眼淚,這次,我哭了,眼泪像開閘的洪水。我們一家齊齊地被關在這裡!我憤而絕食絕水。法輪功修煉者不能打,不能罵,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奮力抗爭,不惜一死,也要保護我的孩子!只要她好,只要她能出去,身為人母,死又何懼?

二十幾天絕食絕水,有人強行灌食,我就吐個乾淨。蒼天保佑,就這樣,我居然精神尚好,走路平穩。只要是我同鑑室的人,我都沒日沒夜給她們講真相:共產黨不是人,是惡魔,是幽靈。不滅了它,中國人永世不得翻身!這些苦人,都聽進去了我的話,全部退黨退團退隊,跟這該死的紅魔決裂!

終於,第二十八天,先是女兒,後是丈夫,被一一釋放。我先是笑了,然後又低頭抹淚。走出鑑室的那一天,我把自己的東西全部留下來,然後和獄友們一個挨一個地擁抱,大家洒淚而別。我仰頭剛走出幾步遠,猛然聽到她們在背後的鑑室裡大喊:「法輪大法好!真善忍好!」

 

2025年5月9日參加慶祝世界法輪大法日大遊行,左一為秦永傑。(被采訪人提供)

二十幾年,洗腦班、看守所、勞教所,出出進進已是平常,流落外地 ,停發工資,調離崗位,家庭生活更是一片狼藉。你問我修煉大法後悔嗎?不,當然不!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也。這樣的屈辱和危難,也許就是我的修道之路。你不見唐僧去西天取經,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就是孫悟空也是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才燒出一雙火眼金睛。古往今來,修煉從來都不容易。

陳瑞雲:對這個世界

永遠懷著一片柔軟的心

哪怕外界寒風似刀,我對這個世界也永遠懷著一片柔軟的心。即使被學校關禁閉,在課後的喧鬧中,我也在用心尋找學生們熟悉的聲音,我知道他們在等我,盼我。有個父母離異的學生,打同學罵老師,全校都沒辦法,最後只好交到失去教學崗位的我這裡,我拉著他的手,陪他運動,陪他學習,得到溫暖和肯定的孩子漸漸安靜下來。在我就要退休離校的時候,這個八歲的孩子拉著手哭著求我留下來:「老師老師,你就是我媽媽!」

在女兒來美國幾年後,我們也硬著心腸,離開中國大陸。

那條血淚斑斑的逃亡路啊,千辛萬苦,九死一生。能活著走過來,就算我們命大。永別故園,拋下親人,此時此刻,我們還能說些什麼呢?人已老,心还在。劫後餘生,只希望噩夢醒來是早晨。只可惜了身後多災多難的祖國啊,有多少功友正身陷冤獄,有多少同胞仍生計艱難。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發佈:2025-05-27 18:28 | 修改:2025-05-27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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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 1 次投票 1 条评论,我也說點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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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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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感人啊,看得我眼淚都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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