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4日訊】趙樹理,著名作家,「山藥蛋派」小說流派的開山鼻祖,於1937年加入中共,中共建政後歷任人大代表、八大代表、中國文聯常務委員、中國作家協會理事、中國曲藝協會主席。
一九六四年,文藝界率先進行整風。
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兼中共黨組書記邵荃麟首當其中,罪名是他在大連「黑會」上,提出了反動的「《中間人物》論」。
趙樹理是寫「中間人物」的代表。在他的作品裡,看不見英雄人物,唯見「糊塗塗、常有理、鐵算盤、惹不起……」因為這個緣故,整風中,他自然難以倖免。
「文革」爆發後,趙樹理更是跌入了深淵。
早在江青勾結林彪炮製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紀要》中,就將所謂「寫中間人物」論列為「黑八論」之一,要對其代表人物和作家以予批判。
趙樹理早就上了「黑名單」。
在江青勾結林彪炮製的《紀要》指導下,《文藝報》發表了題為《「寫中間人物」論反映了哪個階級的政治要求》,已經將矛頭對準周揚和趙樹理等人。很快,周揚被點名,於是,六月間,在山西晉城街頭的大字報中,除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標語之外,已經給趙樹理貼出一些大字報。一九六六年八月,山西省委宣傳部召開座談會,即把趙樹理當作資產階級反動文學「權威」、周揚「黑幫」樹立的「黑標兵」,給予批判。
次日,《山西日報》通欄大標題報道了這次座談會,提出「打倒趙樹理」的口號。
在趙樹理下鄉的晉城,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趙樹理「獨領風騷」。江青已經給他定了罪:一是和彭德懷「一樣反動」;二是周揚「文藝黑線」樹立的標兵;三是反動「權威」。有這三條「大罪」,當然該「打倒」了。
揪鬥開始了。一天,晉城劇校的「紅衛兵」揪鬥趙樹理,會場布置得十分森嚴,下邊黑壓壓坐滿了人。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趙樹理被壓上批判台。只見他頭上戴著高帽子,脖子掛著大牌子,上面寫著:「黑幫分子趙樹理」,還用紅墨在名子上打了個大大的叉子。押解人員硬壓著趙樹理彎下腰,低下頭。趙樹理趁押他的人鬆手之際,立起身子把牌子摘下來,撂到一邊。
「紅衛兵」猛地愣住了,會場突然靜悄悄起來。
「頭頭」一看冷場了,大聲喝斥道:
「趙樹理,豎起你的狗耳朵聽著,無產階級司令部說你是黑幫,你膽敢反抗,這是反革命行為!今天非叫你看看我們的厲害不可!打倒黑幫分子趙樹理!」
「頭頭」領呼,下邊黑壓壓人群忙舉拳頭,跟著呼叫起來。押解人將牌子給趙樹理掛上,將頭壓下去。「頭頭」問:
「趙樹理,你是不是黑幫?」
趙樹理沒有吭聲。
「頭頭」的嗓音提高起來:
「趙樹理你是不是黑幫?」
趙樹理還是沒有吭聲。
「頭頭」氣火了,聲音變成了吼叫:
「趙樹理你是聾子?還是啞巴?你說,你是不是黑幫?」
趙樹理不聾不啞,對每句問話聽得很清楚,但他不於置問。
「頭頭」暴怒了,舉起拳頭在趙樹理眼前晃著:「趙樹理,你說不說?」
趙樹理這時抬起頭來,慢條斯理地說:「說我是『黑幫』,我不敢當。我只不過是棵豆芽小菜。」
這下子惹惱了「紅衛兵」,於是決定分成三班,擺開車輪戰,一天二十四小時,不讓趙樹理休息,用疲勞戰逼迫他承認自己是「黑幫」。
一連批了兩天兩夜,趙樹理還是不承認。第三天,還是輪番「戰鬥」。趙樹理精疲力盡,實在支持不住了,便給娃娃們開了個玩笑。
他低聲說:
「你們說是,那就是!」
趙樹理有意把末尾的聲調向高提了提,又緩緩地降下來。「紅衛兵」心急火燎,光想早日取得「戰果」,顧不上聽仔細,便認為大功告成,總算攻下這個「頑固堡壘」了。他們歡呼一陣,唱起「語錄歌」,後恐趙樹理口說無憑,讓他立個字據。趙樹理毫不猶豫,寫了個紙條。「頭頭」如獲至寶,往語錄本裡一夾。
趙樹理這才得以睡了一夜。
隔了兩天,「紅衛兵」召開「歡慶勝利」大會,趙樹理又被壓上主席台。「頭頭」讓趙樹理當眾承認自己是「黑幫」,趙樹理又不認帳了。「頭頭」莊重地從語錄本裡拿出趙樹理寫的紙條一念,這才發現,「你們說我是黑幫,那就是」這句話後邊,帶著個很小的問號,變成「你們說我是黑幫,我就是?」語氣成反問句,又不承認了。
「紅衛兵」發覺受了捉弄,氣得嗷嗷叫,一個勁地呼喊「打倒趙樹理」的口號。
六六年八月下旬,晉東南地委也開始揭發批判趙樹理。他被揪到長治,白天看大字報,晚上接受批判。有張大字報使趙樹理猛吃一驚:
《請看趙樹理的野心》:趙樹理六一年去大慶油田參觀,寫了首詩。他寫道:
任它冰封與雪飄,
江山再造看今朝,
鑽林不做銀蛇舞,
也與天公試比高。
「趙樹理『極端仇視』無產階級專政,他有改朝換代,再造江山的狼子野心!還想和毛主席爭高下!」
趙樹理很清楚,寫這張大字報的人,不是「紅衛兵」娃娃,也不是與他不認識的幹部,這些人能夠根據趙樹理親筆寫的從未發的詩來作文章,可見關係交往是緊密的。有人偷偷寬慰趙樹理,趙樹理感嘆地說:
「我為這種故意牽強附會、望文生義的壞風氣生氣,這樣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無辜地蹲文字獄。」
趙樹理平時說話幽默風趣,堪稱農民語言大師。有人攻擊他,說他寫的作品全部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
在批鬥會上,他惋惜地說:
「『大毒草』,我還真不知是咋種的哩!」
批判趙樹理的浪潮越來越猛。上海的「一月風暴」,奪了市委的權;山西緊步上海後塵,是全國第二個奪權的省。
就在這時,姚文元在《紅旗》發表文章,發表「文藝黑線專政」論的長文,硬把從「左聯」時期以來的文藝史照著江青的《紀要》說成是「黑線專政」史。於是夏衍、田漢、陽翰笙、林默涵、齊燕銘、陳荒煤、邵荃麟、何其芳、翦伯贊、於伶等人都遭批判,有的迫害致死。又指名茅盾、巴金、老舍、趙樹理、曹禺等是「資產階級權威」。統統來個徹底打倒。
趙樹理幾乎天天被一幫不知從哪裡來的「戰鬥隊」揪出去批鬥。在一次批鬥會上,趙樹理被長時間罰站。會後,兩腿腫脹,一步也挪不動了。被人架著拖到會場外的卡車前,但他無力上汽車。這時,有個不長腦袋的傢伙猛撲過來,照趙樹理腰窩子裡就拚命連打幾拳,趙樹理被打得昏了過去。
趙樹理的兩條肋骨被打斷了。然而,上門來揪鬥的,還是接連不斷。
後來,趙樹理被關進「牛棚」。
趙樹理被打得不成樣子,但還是據理力爭。有一回,一個什麼「團」、「隊」之類的一夥子人開著卡車把他拉到一個地方批鬥,一張嘴就要他承認小說《鍛鍊鍛鍊》是株大毒草,他不承認,照例又招來一頓拳打腳踢。
趙樹理回到「牛棚」,有時背向火爐,一手捂著肋部,一手拿筆,坐在小板凳上度日熬夜。他的心在滴血,一個「人民作家」,怎麼可能與人民「為敵」?他要用詼諧的笑話來驅散「牛棚」裡沉悶的空氣。夜深人靜,看守人員不在,他就講笑話,還忍著傷疼,扶著床沿口打鑼鼓點,小聲唱上段「上黨梆子」。以此寬鬆那冷酷的「牛棚」囚徒生涯。
一九六九年底,由於趙樹理的內傷一直沒有得到很好治療,胸腔發炎,引起嚴重的肺氣腫哮喘。呼吸上氣不接下氣,有時坐在一隻小板凳上通霄達旦不能入眠。他去看病,醫生接過病歷,驚訝地望著他說:
「作家趙樹理就是你?」
趙樹理忍疼說了句詼諧的俏皮話:
「大夫你說,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敢冒名頂替我?」
一九七零年,全國上下開展了「清隊」,「一打三反」,趙樹理頭上又多了頂「皇冠」:叛徒。他被揪到晉城,又揪到長治,又揪到太原。鬥來鬥去,他的病勢一天比一天嚴重。六月間,他被軍管專案組接管,寄押到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從此,與外界完全隔絕。
這時,江青在一次會上又點了趙樹理的名。六月二十五日,山西省革委會發出《關於批判反動作家趙樹理的通知》,要求各地展開群眾性的大批判,寫出高質量、有說服力的批判文章。七月二十四日的《山西日報》頭版頭條發表大塊文章《把一貫鼓吹資本主義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動作家趙樹理徹底批倒批臭》,向趙樹理髮起更大規模的討伐!《山西日報》辟有專欄,三日一個版,五日一個版,到年底發表批判趙樹理的大小文章七十六篇。
一九七零年九月份,幾經交涉,才「恩准」親屬去探望囚禁中的趙樹理。
親屬看過趙樹理僅十一天,即九月十七日,在太原湖濱會堂,舉行萬人大會,再次公開批判趙樹理。會場內殺氣騰騰,氣氛恐怖。趙樹理被拖到台上,他渾身已癱軟得一點氣力沒有了。押解人員還是強要他站到台中台口上,他咬著牙站了沒兩分鐘就一頭裁倒昏了過去。會場裡一片混亂。
等他從昏迷中醒來,又逼他在囚室裡寫檢查交代材料。五天之後,即一九七零年九月二十三日凌晨三點,趙樹理受盡折磨摧殘,含恨飲痛去世。
時年虛歲只有六十五歲。
「山藥蛋」派鼻祖在黑暗中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