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03日訊】施明德對自己的一生有三句評價:「我信仰了,我奮鬥了,我奉獻了」。
2024年1月13日,台灣完成了結束一黨專政之後的第8次總統大選。兩天之後,施明德離開人世。雖然此生沒機會如願當上台灣總統,但他卻走得心滿意足。
他死在了他83歲生日的那一天,帶著親人和朋友們對他的生日祝福從容而去。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仍在書寫著他「浪漫革命家」的傳奇。所以,他的兩個女兒說:「我們的父親,他沒有忌日,只有生日。他一生所捍衛的精神和價值,只會不斷地在我們的世界裡誕生、長長久久的茁壯。」
施明德逝世當天,當選總統賴清德發文:「謝謝施前主席為台灣做出的貢獻」,並表示:「將帶領這個國家與黨,繼續傳承愛、和平、非暴力的創黨精神,讓台灣繼續在民主的道路上壯大,與世界民主陣營的朋友繼續交往、共同守護民主價值。」
在中文裡,浪漫一詞是外來語,源於海外。
一百多年前,孫中山踏上民主道路的起點,也在海外。
一百多年後的今天,這條道路最為牢固的支撐點,仍然在海外。
反觀施明德的一生,在浪漫與革命這兩點上,他一點兒也不亞於中華民國的開國總統孫中山。
前有孫中山,後有施明德。自此,台灣民主的靈魂裡,浪漫與堅韌成為並行不朽的精神印記。
堅忍不拔的抗爭
革命源於求變,奉獻起於熱愛。
對一個美好未來的狂熱與渴望,是堅韌與浪漫二者的力量源泉。
1941年1月15日,施明德出生於日治時期的台灣,父親是一名中醫師。
1947年2月28日,台灣由於官民矛盾而爆發政府與民間的對立。國民黨政府軍用機槍掃射請願的民眾,釀成聞名史上的二二八事件。
施明德的父親在那次事件中被官方逮捕,釋放後一病不起,於施明德11歲那年去世。在事件程序中,施明德曾親眼目睹高雄學生與高雄要塞的部隊對峙,並在抗爭中被血腥鎮壓。
父親的經歷,家庭的不幸,和親眼目睹的事實,在施明德成年後,逐漸成為他追求民主和獻身革命的初始動機。
1959年,施明德報考陸軍炮兵學校。據他後來的自述,報考軍校的目的是打算日後發動兵變,推翻國民黨的一黨專制政權。1961年施明德從陸軍炮校畢業,被授予少尉軍階,赴金門任低階軍職。但僅在一年之後,22歲的施明德便被控涉入「台灣獨立聯盟案」,與同案的30多人一起被逮捕。同時被捕的,還有他的兩位兄長。
被捕後,施明德在刑訊過程中被酷刑折磨,整口牙齒被全部打掉。從此,施明德在他餘生的60多年裡,滿嘴皆是假牙。1964年,當局對「台灣獨立聯盟案」實施判決,施明德被判無期徒刑。
挫折並沒有讓施明德洩氣,相反,鐵窗的隔絕讓施明德有了靜下心來學習的環境。他開始將獄中的所有時間用於研究哲學、史學、國際法、語言學、和日文。1974年,施明德的妻子在他被囚禁12年之後,與他解除了婚姻關係。
1975年,蔣介石去世。繼位的嚴家淦下令全台減刑,施明德的無期徒刑獲減至15年。1977年,他終於刑滿獲釋。
充滿激情與想像力的抗爭
浪漫必然伴隨著想像。在嚴酷的集權控制之下,台灣的民主之路在施明德們的腳下艱難地向前延伸。而這種延伸,有時卻是只能依靠一些想像的空間而存在著。
70年代後期施明德出獄之後,台灣民主運動的目標集中在要求解除黨禁,開放報禁,停止戒嚴,改選萬年國會、和司法獨立等方面。為了推動這些目標的達成,施明德開始用各種努力,成立一個「沒有黨名的黨」, 目的是突破黨禁。
不了解台灣這段歷史的人也許無法想像,民進黨作為今天台灣的執政大黨,當年曾有過一段有其黨員卻無法擁有黨名的過去。由於黨禁的存在,當年這個沒有黨名的黨,叫做「黨外人士」。
1979年5月,這批「無黨派」的「黨外人士」組成了《美麗島》雜誌社,施明德任總經理。於是,媒體也有了 。
沒有任何法律基礎,完全出於想像,以施明德等人為核心的一批早期台灣民主先驅們,就這樣依靠自己的想像和熱情,開始向集權的黨禁和報禁發起了衝擊。
1979年12月10日,這批「無黨派」的「黨外人士」在高雄舉行世界人權日的紀念大會,施明德任大會總指揮。當日,參與集會的人羣遭到了軍警的強力鎮壓,警民之間的衝突造成了對後來台灣民主影響巨大的美麗島事件。
事件發生後,施明德作為集會的總指揮,易容逃脫。在軍警的全力搜剿下,他在藏匿了20多天之後,由於被人出賣而被當局抓獲。
1980年4月,施明德被當局依照《懲治叛亂條例》判處死刑,剝奪公權力終身。但在國際壓力,特別是在來自美國官方的壓力下,死刑後被改為無期徒刑。
一輩子被判過一次死刑,兩次無期徒刑。這樣的人在世界史上,即使不成傳奇,也應該是扳著指頭就能數過來的那一類了。
微笑中寫下的傳奇
施明德一生在牢獄中度過了近26年,坐牢的時間與南非的曼德拉相仿。所以,他又被稱為「台灣曼德拉」。如果硬是要將他二人做一個比較,他與曼德拉之間所不同的,也許僅僅是在身分與家世上的區別:曼德拉的祖父是國王,父親是部落酋長,而其本人則成為了國家元首。而施明德終其一生,除了當過幾年台灣立委和在野黨主席之外,基本都是平民。
他所鑄就的,是一個由平民的奮鬥所創造的傳奇。
翻看台灣刊物上與施明德有關的舊照片,一個令人無法忽略的細節是,無論是在被軍警押送的過程中,還是在法庭之上;也無論是面對被判死刑,還是被判無期徒刑的時候,施明德總是面帶微笑,坦然以對。
今天的人也許不會想到,當年那副超然的微笑所面對的,是幾乎全部社會輿論的唾罵。
由於專制社會的特殊歷史環境,施明德在美麗島事件之後被當局抓捕時,台灣社會幾乎是普天同樂,為這個令人髮指的「江洋大盜」落網而舉杯同慶。無怪乎在2022年1月8日,當中華人權理事會向他頒發人權終身成就獎時,他發表感言說:「我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被人家痛恨到這種程度,沒想到42年後,我還可以活著看到威權體制的結束。」
試問換作是你,當你面對幾乎是來自全社會異口同聲的聲討時,你能笑得出來嗎?然而在台灣昨天的歷史裡,卻真實地記錄了一個在那種幾乎是舉世皆敵的處境之中,仍能以微笑淡然處之的施明德。
1987年7月,台灣正式解除戒嚴令。蔣經國總統擬對他減刑,假釋。但施明德卻宣稱自己無罪,不接受當局對特赦和假釋。一再堅持「寧要尊嚴,不要特赦」。
1990年5月,李登輝就任民國總統,對美麗島事件政治犯頒布特赦令。施明德在獄中撕毀特赦令,堅持無條件釋放。直到李登輝宣布美麗島事件判決無效,他才接受以無罪之身,恢復自由。臉上帶著他特有的微笑,從容離開監獄。
為中國的民主與人權發聲
時代進入了21世紀,台灣社會終於有了自己的政黨輪替,和正常的朝野互動。施明德開始將他關注的對象,放到生活在海峽對岸,有著相同文化背景的那個人群。
2000年,施明德與魏京生多次對話,對話的內容後來被記錄在《永恆的主題:施明德與魏京生對談錄》一書中。魏京生在該書的自序中寫道:「言論自由多好啊!但不要忘了,它是用血和淚換來的,包括強顏歡笑而咽到肚子裡的苦澀的淚。」
2001年,施明德出席由台灣法輪功學員發起,在台大商學院舉行的聲援中國被迫害法輪功學員的專題記者會。他在會上表示,過去的台灣人權受過外國的關切與救援,如今台灣該是人權輸出國,法輪功成員的人權也該是台灣人民關注的對象。還說,這是任何有良心的人都該做的事情。
2013年,施明德會見王炳章的女兒和彭明的女兒。當施明德聽說彭明17歲的女兒從8歲起,已經9年沒見過父親,甚至也不被允許與父親通信的時候,這位當年以微笑面對天下人敵意的鐵漢,卻當場掩面落淚。隨後,施明德即公開批評當時的台灣總統馬英九,說他不夠關心中國的人權問題。
和平、理性與非暴力的不合作運動始於印度的甘地。與施明德一樣,甘地的一生也曾多次遭受牢獄之災。有人算過,甘地一生在獄中前後待過6年的時間。愛因斯坦曾這樣評論甘地:「後世的子孫也許很難相信,歷史上竟走過這樣一副血肉之軀。」
回眸施明德的一生,人們應該能把愛因斯坦評價甘地的話,送給施明德,以讚揚他在追求台灣民主的過程中所表現的堅韌。
浪漫與堅韌,就這樣被施明德用生命刻在了台灣民主的靈魂深處。
施明德去世後,他的兩個女兒在追思父親時表示:「我們的父親,施明德先生,在他生日的這一天啟程,與等待他的家人,和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們團聚。不管是在此岸或是彼岸,他都不曾孤單。」
是的,不論是在海峽的此岸或彼岸, 還是在生命的此岸或彼岸,施明德都不曾,也不會孤單。
因為,民主之路,吾道不孤。
——《人物真相》製作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