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8日訊】1968年4月27日,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在上海革命文化廣場召開公判大會,判處6名「十惡不赦的現行反革命分子」死刑並立即執行。這6名被五花大綁的「十惡不赦」中,有一個頭髮蒼白稀拉、身體瘦癟傴僂、看上去足有70歲的古稀老頭。當大喇叭讀到他的名字時,人們都驚呆了:陸洪恩?天哪!他是陸洪恩?他就是以前那個氣質高雅、風度翩翩,在舞台上挺拔鶴立、動作瀟灑的上海交響樂團指揮陸洪恩嗎? —— 人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有49歲呀!他到底做了什麼「不赦」的大惡?他淪落到如此模樣,到底經歷了什麼?
1966年5月,姚文元的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和《評三家村》拉開了「史無前例」的序幕。在樂團討論姚文元的文章時,埋頭於音樂、政治嗅覺遲鈍的陸洪恩直言不諱:海瑞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他退田減徭役、治理吳淞江,被罷官時有幾十萬老百姓去送他,這都是事實。在又一次的討論會上,有人指責陸洪恩「修正主義」。這使得性格爽達剛正的陸洪恩怒不可遏,他起身叫道:「你們到底擺不擺事實講不講道理?如果我這也算修正主義,那我就喊『修正主義萬歲!』」
幾秒鐘的死寂之後,有人高喊:「陸洪恩,反革命!」接著一群人衝過來,不由分說將陸洪恩反剪雙手,押送到公安局,公安局隨後將他押至上海第一看守所。
陸洪恩的獄中好友劉文忠先生1979年平反出獄後,寫下了《風雨人生路》一書,書中詳細記述了陸洪恩的獄中慘狀。
在1966至1968的兩年中,陸洪恩無數次被各派紅衛兵和造反派從監獄提出,押至各種場合進行批鬥,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
一次,他被拉去做上海音樂學院院長賀綠汀的陪鬥。紅衛兵把漿糊桶扣在賀綠汀的頭上,逼迫賀綠汀在地上爬行。對此,陸洪恩義憤填膺,怒斥紅衛兵的惡劣行徑。紅衛兵立刻將他踹翻在地,打得他鼻口流血。
那兩年,對他來說是煉獄。從他入獄那天起,他就被反銬雙手,這使他吃飯、解手和睡覺都十分困難。可以想像,一個人被反銬雙手整整兩年,那是怎樣的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看守對他格外「照顧」,暴打是他的家常便飯。他無數次被打得頭臉變形、兩耳流膿、眼睛渾濁,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有一次開飯的時候,看守讓人把陸洪恩的飯菜倒在地上,命令他趴在地上像狗一樣舔著吃。面對如此凌辱,陸洪恩憤怒至極,他嘶啞地喊道:「什麼文化大革命?這是大革文化的命!」看守似乎就在等著他的這些話,他的話音剛落,就把他拉出監房,又是一頓暴打。
非人的折磨,使這位音樂家迅速衰老,才四十幾歲,他就背駝腰彎、頭髮全白並且大片脫落,看上去儼然七十老翁。
一天深夜,陸洪恩似乎預感到什麼,他把劉文忠悄悄叫到身邊,流著淚對劉文忠說:「小兄弟,你如果有機會出去,我托你兩件事,第一,幫我找到還上初中就因為我的事被發配到新疆的獨生兒子,告訴他,他的父親是怎樣死在監獄中的。第二,將來你如果有機會離開中國,就幫我走訪我一生嚮往的音樂之鄉維也納,在貝多芬的墓前幫我獻上一束花,告訴大師,他的崇拜者是哼著《莊嚴彌撒》走上刑場的。」
之後不久,陸洪恩預感的那一天來了。
1968年4月20日,訓導員把陸洪恩所在監房的14個犯人全都叫到訓導室,問陸洪恩:「你究竟要死還是要活?今天你表個態!」
陸洪恩沉默片刻,慷慨激昂地發表了自己的就死演說:
我想活,但不願這樣行屍走肉般地活下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災難!我不願在暴虐、浩劫、災難下苟且偷生!……
我作為一個中國知識分子,抱著一顆報效祖國的心忠貞竭力、奮發工作,誰知落到這等半死不活的地步,我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 我不怕死,也不願死,但如果文革是為了求得這種全民恐懼、天下大亂的生活,那麼我寧願去死!」
陸洪恩利用生命給予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痛快淋漓地演講了足足15分鐘。
這堪稱一篇視死如歸、氣壯山河的檄文!
30分鐘後,陸洪恩被砸上鐐銬扔進牢房。他的嘴裡、鼻孔、眼角流著鮮血,幾乎被毆致死。
一個星期後,陸洪恩哼著《莊嚴彌撒》走上刑場。一個才華橫溢的音樂家、指揮家,隕落了。
1979年,陸洪恩平反,被宣告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