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一部分的原因應該在於,多年前,在韓國的時候,麥克的大腦適應了持續受威脅的狀態──他的身體與大腦變得太過敏感,世上任何與威脅有關的訊號都會引起過度反應。在戰場上,為了活命,他的大腦做出連結─基本上就是一種專門的記憶--槍響、射擊、必須啟動極端的求生反應,這三件事串連在一起。」我停頓一下。
「妳認為合理嗎?」
莎莉點頭。「他很容易受驚嚇。」
「麥克,之前你來診間的時候,只要有人用力關門或是走廊上推車經過時發出太大的聲響,我發現你就會全身一震。而且你總是隨時都在觀察狀況。只要有任何一點動作、聲音、光線的變化,就會引起你的注意。」
「要是不躲好,」麥克說,「就會沒命。要是夜裡不保持警覺,就會沒命。要是睡著,就會沒命。」他注視前方,沒有眨眼。沉默片刻之後,他嘆息。「我最討厭國慶日和跨年,煙火嚇得我魂都飛了。即使我知道會施放煙火,依然受到驚嚇--我的心臟好像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之後一個星期我都沒辦法睡覺。」
「沒錯。原始的適應與保護記憶還在大腦裡,到現在都沒有消失。」
「可是他已經不需要了。」莎莉說。「現在這些反應反而害慘了他。難道不能學著解除嗎?」
「這是個好問題。」我說。「難處在於,這些與戰爭相關的記憶有些位在大腦中麥克無法以意志控制的地方。我稍微解釋一下。」
我拿出一張紙,畫了一個倒三角形,中間畫三條線分出四層。這是我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呈現大腦。三十五年後,我們依然使用這種基本模型講解大腦、壓力與創傷。
「我們來看一下大腦的基本架構,就像四層蛋糕一樣。最頂端是皮質(Cortex),大腦中人類獨有的部分。」我在圖上寫下腦部各部分的功能。
我邊寫邊解釋:「最上層的系統負責口語表達與語言、思考、規畫;我們的價值觀與信念都存在這裡。對你而言最重要的,則是大腦的這個部分負責分辨時間。當皮質『上線』並活躍的時候,我們可以反省過去、展望未來。我們知道哪些事屬於過去,哪些屬於現在,對吧?」麥克和莎莉點頭。
「很好。現在來看大腦的最下層―腦幹(Brainstem)。大腦的這個部分控制比較不複雜的功能,主要作為調節的角色,例如調節體溫、呼吸、心跳等等。然而,下層沒有思考或分辨時間的系統。有時我們會將大腦的這個部分稱為爬蟲腦,想像一下蜥蜴能做什麼--牠們不太會規畫、思考;牠們大多活在當下並做出反應。但我們人類因為有上層腦,也就是皮質,因此我們可以發明、創造、規畫,以及分辨時間。」我看看他們,確定他們有跟上,然後接著說下去。
「我們的感官輸入訊號--視覺、聽覺、觸覺、味覺--會先進入大腦比較下層的部位。我們的感官輸入不會直接進入皮質,所有感官首先都會連結到大腦下層部位。」
他們點頭。
「訊號一旦進入腦幹--」我指著倒三角形底部,「--便會加以處理。基本上,腦幹會將輸入的訊號和之前儲存的經驗做比較。以你的狀況而言,腦幹的處理過程將機車回火的聲音與槍響產生連結--記得我剛才說的戰爭相關記憶嗎?因為腦幹無法分辨時間,也不知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因此啟動了壓力反應,所以你才會做出全面性的威脅反應。你的感受與行動都彷彿遭受攻擊。你的腦幹無法說:『喂,別激動,韓戰已經過去三十年了。那個聲音只是機車回火罷了。』」
我看著他們消化這個概念。「現在,訊號終於抵達皮質,皮質可以分辨出真正發生的狀況。然而,當壓力反應啟動時,會發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腦上層系統遭到關閉,包括我們判斷時間的能力。雖然關於機車的資訊最終依然會抵達皮質,但是要花一段時間。而在那之前,你回到韓戰的戰場上並且感到混亂。你應該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才冷靜下來吧?」
「我完全睡不著。」麥克雖然疲憊,但似乎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我沒有發瘋?」
「沒有。考量到你經歷過的遭遇,你的大腦只是在做它應該做的事而已。只是過去的良好適應,現在變成了適應不良。在戰場上讓你存活的機制,回國之後卻讓你痛苦得要死。我們必須設法調整你的壓力反應系統,降低強度和敏感度。」
當然啦,麥克的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不過,能夠瞭解他令人困惑的行為「深層」的因素,帶給他和莎莉很大的安慰。對我而言則是新的開端,從此我更加積極將神經科學融入臨床治療。這個故事呈現出「誘發條件」--基本上也就是任何感官輸入,例如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可以喚醒創傷記憶。在麥克的案例中,機車回火誘發了戰場上的複合記憶。我和歐普拉最初開始討論創傷時,這就是我分享的第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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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你發生過什麼事:關於創傷如何影響大腦與行為,以及我們能如何療癒自己》,悅知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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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曉明